《瞭望东方周刊》记者姜智鹏/上海报道

　　为了达到上海一般白领的收入水平，外国模特“活得更累”

　　加拿大22岁女模特戴安娜·佳伯丽·欧博恩在上海遇害后，海外模特这群略具神秘感的“外籍劳工”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关注，他们是如何来到中国，又怎样谋生度日的？

　　上海假日

　　2008年8月24日，这个周日中午12点刚过，上海昭化路边的一家小吃店里，还有些睡眼惺忪的金发美女Na talie小心翼翼地把滚烫的生煎包塞进嘴里。

　　邻桌一对上海老夫妇望着这个急于吃生煎的乌克兰女孩，Natalie一边用手向嘴里扇风，一边对这对老夫妇吐了吐舌头，脸上是孩子般灿烂的笑容。

　　来上海2个月，Natalie选定了上海名吃生煎包做自己的固定午餐，尽管与生煎包的初次邂逅并不美妙，“第一次吃的时候，一口咬下去，里面的汤汁全都溅在了白色的演出服上，怎么都洗不掉。”Natalie用不太流利的英语，连比带画地告诉本刊记者。

　　这次失误，导致她不得不在淮海路的ZARA专卖店重新买了件类似款式的连衣裙，让她的积蓄少了800多块，N atalie沮丧了好多天，为了弥补损失，她决定取消去杭州旅行的计划，把钱省回来，好让妈妈高兴。

　　Natalie今年刚刚20岁，在很多中国人看来，她有着一份非常光鲜的工作——国际模特。但在Natali e自己看来，异国他乡的寂寞、工作的辛苦以及沉重的生存压力，这份外人眼中的“光鲜”背后，其实有着很多不为人所知的辛酸。

　　Natalie来自乌克兰，高中毕业后去俄罗斯找工作，被莫斯科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看中，“这家模特公司很小，没有训练，也没有好的经纪人，再加上俄罗斯的这个行业也不景气，所以一直没有赚到钱。”

　　谋生的重要性，Natalie很早就知道了，她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，在乌克兰老家，她母亲没有工作，还有两个妹妹在上学，家里一直希望能得到Natalie的资助，所以，几个月前，Natalie又通过当地经纪公司的介绍，来到了上海，“因为换季的时候，会有很多服装品牌找外模拍摄新的样片”。

　　让Natalie欣慰的是，上海的确给了她更多赚钱的机会，2个月时间，Natalie攒下了1500多美元，“其实我知道，这个数目在上海来说并不高，但这对我来说已经很多了，”Natalie兴奋地说。

　　很多在上海工作的外国模特，经常把自己称为“旅行者”，这不仅仅因为他们每次只在中国待三四个月，主要原因是 “很多人赚了钱就去旅行，等到离开的时候，赚的钱也差不多花完了，因为没有赚到钱，所以别人问起，他们不会说去中国工作了，而是说去旅行”。

　　据业内人士介绍，在上海的一般外模，平均月收入大概都在1000美元上下，但是，从本国到中国的来回机票、在上海的衣食住行以及旅行、娱乐所有花销，外模们都要自掏腰包。

　　乌克兰美女的一天

　　相比之下，要资助母亲的Natalie，就没那么潇洒了。除了日常生活的节俭，Natalie还不停地加班赶场，“做完了经纪公司安排的工作，自己还去偷偷找一些兼职”，为了达到上海一般白领的收入水平，Natalie其实“ 活得更累”。

　　8月24日下午，Natalie也偷偷为自己安排了一次“加班”。经一个在上海的乌克兰留学生介绍，Nata lie接了一个为摄影俱乐部做模特的工作，按照约定，Natalie要先去上海市中心乘俱乐部的大巴，在去上海近郊景区朱家角的近一个小时路程中，和俱乐部的摄影师讨论拍摄风格等细节。

　　到朱家角之后，俱乐部的摄影师讨论、修改拍摄背景又花去了快1个小时，这让Natalie的心情逐渐沮丧起来，看着周围举家前来游玩的人们，她叹息道，“我已经1周没有休息了。”

　　到下午5点，Natalie的工作终于结束了，这其中，Natalie有2个小时几乎是没有间断地摆造型。而从下午1点发车到下午6点回到市中心，Natalie得到的回报是600元人民币。

　　“按照惯例，模特的费用是每小时200元，因为这次是来朱家角路上耽误了时间，所以我们多付了一个小时的费用，”俱乐部工作人员小刘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，上海很多摄影俱乐部都有邀请外模拍摄的活动，一般的费用是每小时200到 300元，每个模特对应5个摄影师，每小时费用由摄影师分摊，“其实真的挺便宜的，毕竟人家那么远来的啊。”

　　而Natalie已经对这笔600元的收入很满意了，因为如果是按照经纪公司的安排，为杂志拍摄一期的照片，整整一天的劳动，Natalie能拿到手的也只有400元。

　　“洋模特”并不风光

　　在外模的工资单中，为杂志做模特、为企业拍摄服装样本、拍摄广告以及演艺走秀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。

　　在上海，为杂志拍摄一期的照片，行业内的均价是800元人民币一天；为服装企业拍摄服装样片，每名外模的收费是每小时800到1000元(如果是拍摄内衣和泳装照片，则收费是每小时1500元)，4~6个小时起定；拍摄用于店铺内和灯箱上的广告费用最高，一般在1万到5万元之间。此外，经纪公司还会安排模特参加例如服饰、数码产品、洋酒、汽车产品等活动，费用在2000到5000元，但是要提前一两天参加彩排。

　　按数量算，上T台走秀的机会最多，而拍摄服装样片和广告的业务并不太多，而且有很强的季节性。所以，每次遇到这样的机会，上海十几家模特经纪公司都会激烈竞争，但对上海为数众多的外模来说，能轮到自己的几率其实很小。

　　外模的大部分收入都是靠次数多而报酬较少的业务累积而来的。即便如此，外模仍然不得不按照50%的比例与经纪公司分成，上海星光模特公司运营总监Roberta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，一般情况下，扣除各项分成，在上海的普通外模每个月的正式收入有1000美元左右。

　　由于正式收入较少，有的外模就会背着经纪公司寻找一些兼职的机会。像Natalie找的摄影俱乐部的拍摄工作就是其中一种；更多外国模特选择在酒吧、歌舞厅表演跳舞或者促销酒水。一般每晚的收入在200到500元之间。

　　Natalie也曾在上海衡山路的一家酒吧作过一个洋酒品牌品酒会的礼仪小姐，晚上9点开始的活动，活动方要求Natalie下午3点就报道，工作到第二天凌晨1点半，Natalie只赚到了300元人民币和一顿免费的晚餐。

　　虽然“找私活”在全世界模特行业都是被禁止的，但上海的外模经纪公司一般都会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。“因为我们也知道仅凭正式收入不够生活。”Roberta说。

　　以住为例，Roberta在昭化路的一个居民楼内租了2套公寓，该公司的模特一般都会住在这里，“3室2厅，每个月的租金是5000元人民币，加上水电费，平均每个人大概要分摊2000元”，而正常收入剩下的四五千元，模特们还要支付饮食、交通、娱乐的花销，“再加上外模来华之前付了机票钱，回去还要买机票，至少又是1万元。”

　　“非法劳工”嫌疑

　　外国模特在中国出现，要回溯到20世纪90年代。1994年，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服装生产和出口国，在此背景下，很多香港经纪公司将国际模特引入内地，从而掀起内地服装企业借助外国模特塑造产品形象的风气。

　　1995年，上海第一家本土模特经纪公司——赵萍模特经纪公司成立，此后几年，上海本土模特经纪公司与国外模特行业开始了频繁的交流，2000年前后，北京、上海、广州等大城市开始出现专门的外模经纪公司。目前，国内的外模公司主要集中在一二线城市，以及一些服饰品牌集中的产地型城市，例如福建泉州、石狮，浙江宁波、温州，广东深圳、虎门等城市。

　　据上海星光模特公司运营总监Roberta的不完全统计，上海长期保有的外国模特总量大概在110人，主要来自于巴西、俄罗斯、乌克兰、加拿大等国。其中，男女模特比例在1比5左右。Roberta告诉本刊，上海的10多家外模经纪公司，大的拥有20多个模特，小的只有五六个模特。

　　值得一提的是，直到现在，除了几家规模较大的公司外，大部分国际模特经纪公司还处于不规范的运营状态。按照中国的相关法规，模特公司属于营业性文艺演出单位，正规的模特公司，必须先在当地文化局登记，取得资质后，再出具模特的护照、简历、在国外的从业资质证明等材料，到出入境管理部门为模特办理居留许可证。

　　“环节复杂就意味着成本的提高，而且，如果我们帮模特办齐了手续，那势必要延长他们的签约时间才能收回成本，但这个行业的特性又决定了不管是客户还是经纪公司，都喜欢不断看到新面孔。而且，各个国家的时装发布季节交替的时间不一样，外模也希望能够到处赶场，抓住时机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，这么一来，模特和经纪公司都不愿意去走(办正式手续)这条路了。”

　　“目前，这些经纪公司大都会要求外国模特以旅行签证进入中国。这些模特一般在中国工作两三个月，签证到期就会离开中国。”

　　经纪公司：赚到钱就行

　　旅行签证模式虽然适合国际模特行业高流动性的特点，但对来华工作的外国模特来说，也意味着很多权利得不到保障。

　　由于很多外国模特根本不具备在中国工作的资格，《劳动法》要求的四金等社会保障，经纪公司就不会，也没办法提供。

　　“没有底薪、没有保险、签一个工作协议，经纪公司接到客户的业务就会给模特打电话，其他时间模特在干什么公司也不闻不问，模特在完成客户的工作之后，当场就把费用结清，然后经纪公司再和模特五五分成，当然，其中有一成是给介绍模特来华的那家海外经纪公司”。在总面积不到20平方米的模特公司里，Roberta告诉《望东方周刊》，

　　这种模式，在上海已经算是比较正规的了。还有为数不少的模特公司，在这个区注册，在另一个区找个居民区租下一个公寓，包括老板在内，从行政到人事带财务，总共也就两三个工作人员，不但相关部门管理存在困难，就是有时候客户上门也要花很多时间才找得到。

　　2008年7月7日，加拿大籍女模特戴安娜在上海定西路金森大厦租住房内遇害后，其经纪公司上海嘉何模特经纪公司，把他们在上海蒲汇塘路上的办公室一关了之，案发之后的几天里，上海媒体四处寻找该公司的工作人员，最后却一无所获。

　　这样的公司，再加上也许几年都不会再来中国一次的外国模特，自然不存在什么行业自律。所以，外国模特刚落地就被经纪公司盘剥一笔的现象也不少见。通常，外模的第一次被“剥削”是在办理模特卡的时候。

　　所谓模特卡，就是用来向客户推荐模特时使用的卡片。上面印有模特的照片以及身高、体重等资料，一般都是用照片扫描后再在印刷公司进行彩色印刷，成本在每张10到30元左右。在国内模特行业中，这些费用很多都是由经纪公司出。

　　而在上海的外模经纪公司中，这些费用却基本都由外模自己负担，而且，“成本500元，向模特收1000元的现象很常见”。

　　Roberta告诉本刊，对上海的外模经纪公司来说，所谓的管理、运营很多时候只是一句空话，“让经纪公司操心的其实只有一件事，就是尽可能多地接业务，让每个外模发挥最大的效益，因为经纪公司有40%的提成，为了在3个月内有更好的收入，经纪公司安排很多模特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都是很正常的”。

　　“一切向钱看”并不是所有经纪公司的初衷。Roberta是7年前从服装学院毕业后进入模特经纪行业的，“当时我是抱着很多理想入行的，那时候，最想做一个知名的经纪人，培养出走上国际顶级时装周红地毯的明星模特”。

　　外模在上海的3个月的工作期限却击碎了Roberta的理想，“3个月培养不出什么结果，经纪公司也不愿意再做这样的努力，因为3个月后，不论你做过什么样的努力，外模都会走。”面对上海外模经纪公司的现状，Roberta有些无奈。

　　现在，Roberta唯一引以自豪的是，她所在的星光模特公司在业界还算比较“正规”的。这家模特公司位于上海新疆路的一家酒店式公寓内，步行离上海火车站要10分钟左右，办公室原本是一室一厅的格局，面积大约为20平方米，改造后，Roberta的总监办公室大概有8平方米，外面的员工办公室里摆放着4台电脑，显得有些拥挤。

　　从窗口望下去，马路对面是一排建于解放前的低矮的木质平房。“本公司拥有15位巴西模特，平均每3个月1次轮换，保持客户时刻有新的感觉”。在一张模特卡的外封套上，用英文写着这样一行小字。-